我的姥爷叫户中人。离开我们整13年。

听妈妈讲，青年时期的姥爷，就开始身穿军装戍守边防，一直到退休去世都在新疆。

四年级那年的冬天来得早，雪下了三场，路沿结着冰碴子。我刚走出校门，就看见姥爷拄着那根枣木拐杖，站在老杨树下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，围巾把半张脸埋住，只有眼睛露在外面，像两盏蒙着雾气的灯，一眨不眨地望着校门口。

那根拐杖是我四年级他才用的。以前他接我放学，总爱背着手走在我旁边，步子迈得又稳又大，像还在军营里正步走。有次我嫌他走得快，故意放慢脚步跟他躲猫猫，他就停下来，转身时腰板挺得笔直，喊我的名字，声音洪亮得能惊动树上的麻雀。

 可那天他站在雪地里，枣木拐杖的底端包着块铁皮，戳在冰上"咚咚"响。我跑过去时，他想弯腰牵我的手，动作却顿了顿，最后还是直着身子，把拐杖换到另一只手，腾出的手在大衣上蹭了蹭，才握住我的手。他的手比雪还凉，指关节像老树根。

 "今天学了啥？"他的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，有点闷。

"学了算术。"我拽着他的手往家走，他的步子慢了好多，拐杖每点一下地，身子就跟着晃一下，军大衣下摆扫过积雪，簌簌地落白。

姥爷很爱我，杵着拐都愿意接送我。

姥爷退休收入可观，仍然节俭。姥爷的节俭藏在生活的角角落落。灯泡永远是最暗的瓦数，就连我扔掉的铅笔头，他都捡回来套上竹筒继续用。但每年交党费时，他从不犹豫，颤巍巍从铁皮盒里数出崭新的钞票，说："这是给党的，不能含糊。"。家里的橱柜最底层，摆着一只铝制饭盒。边角磕得坑坑洼洼，内壁结着层洗不掉的浅黄印记，那是姥爷当兵时用了很多年的行军饭盒。

姥爷的节俭像棵老槐树，根须悄悄扎进我们家的日子里。妈妈把我穿旧的T恤改成拖把，把旧报纸折叠成方形的垃圾盒。

原来节俭从不是寒酸的代名词。它是姥爷传下来的生活哲学——不是吝啬，是懂得来之不易；不是将就，是明白万物有灵。就像那只铝饭盒，磕磕绊绊却坚固耐用，装着一代人的风骨，也盛着一个家的传承。

姥爷喜欢叫他的孩子们回家吃饭。我也盼望着回姥爷家吃饭，热闹，饭也对我胃口。更重要的是，喜欢饭后听他讲故事。时至今日，好像姥爷的故事还在继续——他没说完的巡逻路，没讲完的战友情，都混在袅袅炊烟里，落在饭香里，藏在我们过日子的烟火气里。

 或许有些故事，本就不需要讲完。就像灶膛里的火，只要还有人添柴，就永远有温暖的余烬，在岁月里轻轻发亮。就像只要我记得他，姥爷就一直在。（作者：张弦）